《當星星墜落時》第一幕

Matthew 10:26 King James Bible:
Fear them not therefore: for there is nothing covered, that shall not be revealed; and hid, that shall not be known.
所以不要怕他們,因為掩蓋的事沒有不露出來的,隱藏的事沒有不被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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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晨曦的燦爛射透那層如蟬翼的淺薄雲翳,清晨凝聚的霧氣在光芒輝耀下緩慢退散,陰沉的色彩褪去後替換上盎然生息,蔥蘢蓊鬱攀附於枝枒,露水自圓滑的葉片滾落,滋潤了土壤,花朵的繁盛綻放使芳馥四溢,清香飄搖,嶄新的一天因此有了美好開始。


  距離阿茲拉斐爾和克羅里交換身體去欺騙天堂、地獄,好讓他們躲過懲罰,並讓兩邊不再來干擾他們後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


  在這段日子裡,他們還是會像往常一樣,偶爾見個面接著吃頓飯,而麗茲餐廳總是會在他們想要吃飯時恰好多出一張空桌。


  他們會讓酒杯碰撞,刀叉清脆響亮的聲響、鋼琴優美的伴奏以及人類談話的喧囂裡,敬這世界,也期望下一個世界末日永遠不會到來。


  阿茲拉斐爾確實是這樣想,他和克羅里將會過著沒有任務、沒有敵基督、沒有世界末日需要煩惱的生活,不管是天使或是惡魔都會過得愜意自在,阿茲拉斐爾會在人間繼續經營著自己的書店,而克羅里依然會在倫敦開著他的古董賓利,他們會在書店裡喝著酒一邊聊著最近聽來的消息,深沉的夜色裡以親吻訴說對彼此的愛意接著互道晚安。


  一切的日子看來是如此順遂,沒有任何陣營阻擋在他們面前,直到——


  阿茲拉斐爾將他從客人手中接過的書本放回櫃子中,好不容易的勸說下,他才讓顧客沒有如願以償的買到任何一本書;阿茲拉斐爾向來視自己書店內的書為寶物,他就像盤據在巢穴裡充滿金銀財寶的龍一樣,將所有想以金錢奪取珍寶的人類以溫柔勸說來阻止他們的行為,有時還會伴以少許不友善的待客方式讓他們自願離開書店。


  鐘聲於整點敲響,阿茲拉斐爾便將最後還逗留在店裡的客人驅離,「抱歉,我們要打烊了!」他邊說邊拉開大門,當有人想向他詢問買書事宜時只回了簡短的一句「下次再討論」,而事實上當客人一走出書店,他就會忘了自己打算買書這件事。等待所有人離去後,阿茲拉斐爾將門扉上寫有營業中的牌子換邊,順便將門上鎖。


  他看著時鐘的指針向前移動,開始著手清理書店的環境。


  將近傍晚的溫度舒適宜人,明媚光線照亮了書店的每一處,使黑暗無所遁形,被妥善照顧的書本熠熠生輝,在天使用心照料下,它們不因存在漫長時間的流逝而產生絲豪破損,乾淨完美就像新出版的首刷品。


  整理工作沒過多久時間就結束了,阿茲拉斐爾只需將顧客隨手擺放的書本歸位,再拿撢子把灰塵抖落,儘管利用奇蹟就可以輕鬆解決,但阿茲拉斐爾還是喜歡自己動手的感覺。


  他望了時鐘,距離他和克羅里兩人預計吃下午茶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半小時,阿茲拉斐爾便進入廚房開始準備他們下午茶的茶點。


  而此時,高亢的鈴聲響起,打破了平淡寧靜的時光。


  「恐怕我們已經——」阿茲拉斐爾猜想也許是某個想要買書的客人打來的,開口正打算告訴對方打烊的事實,進入耳裡的聲音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阿茲拉斐爾。」


  「噢、克羅里!」阿茲拉斐爾收起嚴肅的語氣,「你現在就要過來嗎?我還想準備一下茶點,附近新開一間蛋糕店,想著你也該好好嚐一下就買了幾塊。」雖然到最後惡魔都會說著自己不餓或是超自然生物不需要進食之類的話,就將自己的那一份推到他面前。


  「天使,聽我說⋯⋯」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沒有了平常的輕挑隨意,阿茲拉斐爾聽著克羅里虛弱的喘息,像每說出一個詞都對他來說是種負擔。


  「去找他們⋯⋯」克羅里說,他的句尾總是會帶著蛇類特有的嘶鳴。


  「找誰?克羅里,你還好嗎?」


  「我的靈魂、他們被藏起來了⋯⋯」


  「你的靈魂?什麼意思?克羅里、親愛的,你在對我惡作劇嗎?」阿茲拉斐爾皺起眉。他不喜歡被愚弄的感覺,但他突然想到這或許會是惡魔為了增添驚喜的小把戲?就像人類常常會為了要營造氣氛而對伴侶撒些謊,接著便給對方一個意外的禮物。他們在人間行走了六千多年,人類時常會有許多新奇的點子,而克羅里總是能夠從他們身上學到一些新花樣。


  「我很抱歉,天使⋯⋯」話筒裡的聲音恍如山谷間傳遞的回聲,細細低語著遺憾之詞,克羅里明明就在電話另一邊,阿茲拉斐爾卻感覺他越來越遠。


  為什麼克羅里要道歉?想問的話頓時哽在喉嚨,彷彿被什麼隔閡阻絕,讓阿茲拉斐爾無法發聲。


  「我有可能回不來了。」


  對方說完之後,聲音就不再傳出。沒有沉重的呼吸,沒有感傷的口吻,也沒有電話掛斷後的嘟聲,只剩下一片虛無飄渺的空氣,凝滯的寂靜讓阿茲拉斐爾感到害怕。


  「⋯⋯克羅里?你沒事吧?」他朝電話那頭喊著。


  無人應答。


  這是惡作劇嗎?阿茲拉斐爾將話筒掛上,說謊雖然是惡魔的天性,但克羅里不是位不知分寸的惡魔,他鮮少對阿茲拉斐爾編織謊言,如果有也不會像這次的一樣容易被懷疑。


  不安與焦慮頓時佔滿他的腦袋,最後一句話裡克羅里的聲音是如此哀傷,恍若他那次意外無形體化後第一次見到的克羅里,失去了全世界的悲痛。


  他穿上外套,決定要到克羅里的住所找他,好好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地獄改變心意要追殺他。路邊搭上計程車後,阿茲拉斐爾盯著窗外不斷向後移動的建築,可能的解答在腦子裡如碳酸飲料上浮的氣泡一一冒出。惡魔的善變難以理解,他們隨心所欲的程度讓天使無法相比擬。


  或許他生了重病,就算是用自己的奇蹟也無法修復的那種。


  或許他被派下任務,要去遠方而向阿茲拉斐爾說再見。


  又或許就真的只是為了和阿茲拉斐爾一起慶祝某項節日的惡作劇。


  但是,為什麼是靈魂?克羅里的靈魂發生了什麼事?


  「不用找了。」抵達目的地的阿茲拉斐爾將錢交給計程車司機,匆忙下了車。


  他看見克羅里那台保養得宜的賓利仍舊停在路旁,內心深處擴張的困惑只讓阿茲拉斐爾感到不太對勁。


  當按下門鈴,他注意到微微敞開的門縫。


  沒有主人的同意,阿茲拉斐爾通常是不會自己進門的,他是有教養的紳士,而非無禮之徒,但這很不尋常,克羅里不會這般粗心到連門都忘了鎖,他甚至比阿茲拉斐爾來得更加謹慎小心。


  於是阿茲拉斐爾選擇推開它。


  他的手掌撫摸過克羅里精心照料下的植物,碩大葉片的顏色依舊鮮明,為黑色調的室內帶一絲生機,空氣還瀰散著令人神清氣爽的清雅芬芳。


  阿茲拉斐爾還感覺得到邪惡氣息,奇怪的是那異常微弱,弱到他差點無法察覺。


  「克羅里?你在嗎?」他朝裏頭呼喚,期待惡魔能出其不意的從哪個地方跳出來也好,並告訴他這只是個惡作劇。


  但是卻沒有絲毫回應。


  未知的擔憂隨著阿茲拉斐爾每次踏下的步伐而蔓延,他聽著自己像放大好幾倍的心跳聲,脈動與呼吸間都在害怕著。


  「克羅里?」


  阿茲拉斐爾走進克羅里的房間,看不見惡魔那長年一身黑的身影。


  「克羅——」他的呼喚瞬間停止,在看見掛於桌緣的電話、散落地面的衣服以及裡頭的塵埃後,淺藏心底被壓抑的那份恐懼鑄成了現實。


  那股邪惡的氣息在緩慢消逝。


  阿茲拉斐爾的腦袋停頓了思考,像電腦被強制關機,他的身軀沉甸甸的,甚至要靠著門框才能夠維持著站姿,不讓自己跌坐在地。


  他也忘記自己是否有因此落淚,只記得自己注視著那片塵埃很久很久,他的時間像是靜止不動的湖水,一直到他捧起那堆塵埃時,猶如石子掉落,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那一張電影票飄到他腳邊。


  時間的齒輪繼續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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